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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双亡我在舅舅家受尽冷眼,17岁时算命先生一卦让全家另眼待我

  父母双亡我在舅舅家受尽冷眼,17岁时算命先生一卦让全家另眼待我

 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,轻轻拍打着门槛。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青石板而来,小厮慌慌张张在门口急急刹住,上气不接下气的,模样却极其欢喜,眉飞色舞道:“表小姐,发达了!发达了!”

  表小姐放下书站起身来,戏谑笑道:“怎么了,老爷要给你张罗娶媳妇儿了?”

  小厮脸一红,解释道:“我说的是表小姐你发达了,老爷现在就在前厅等你,快随我来!”

  小厮还想说些什么额外的话,表小姐瞧着这厮得意忘形的模样,伸手拧住他的耳朵,“得了得了,快走吧,迟了老爷又要骂了。”

  “得令!”小厮撑起一柄昏黄的油纸伞,轻轻为表小姐打好。她穿着一身西洋马甲长裤,与一身老式青灰色长衫的小厮格格不入,像是两个时代的人。

  踏进前厅,陆老爷端正地坐着,夫人和陆家的几个女儿都穿着浅色的长裙温柔地坐在一旁,端庄典雅至极。表小姐的一双黑色皮靴踏进了门,打破了这明显严肃的氛围,越发显得格格不入。

  “还不快快见客!”陆老爷皱起眉头,一瞧他这模样,表小姐就知道这是舅舅大发雷霆的前兆。

  夫人咬着手帕,小声嚼舌根,不用竖起耳朵也知道她在说什么——

  “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。”

  这话表小姐从小听到大,听得耳朵生茧,早已毫不在意。

  她朝着客人走去,眸子一亮——他身着修长的米黄色格子西装,手中捏着一柄漆黑的拐杖,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,模样十分儒雅。

  虽不知是什么人,但总没有陆家上下那一派的迂腐模样,表小姐十分受用,当着上下所有人的面大方地伸出手去,笑靥如花,“初次见面,我是陆卓然。”

  客人愣了片刻,随后也回应了一个微笑,伸手同她郑重地握了握,“在下宣城齐心。”

  表小姐手心一热,随后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手回来,捏紧了手心,迟疑道:“齐心?你就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算命先生?”

  “正是在下。”齐心走至陆老爷身前拨弄他的拐杖,原来他的拐杖十分特别,手握的地方竟有个罗盘,不知他拨弄半日,在算些什么。

  “成了。”齐心捏住罗盘,上头隐隐约约现出了什么符号,齐心退后两步哈哈大笑了两声,朝着陆老爷作揖道,“正是这位卓然小姐了。”

  表小姐一脸茫然,不知这几个人在做什么把戏,但神算齐心的名头她是听了有些年头的。

  宣城地处内陆,西洋先进的教育还未普及,城中人大多信命,更信算卦的先生。这位齐心齐先生便是宣城人口口相传的神仙,什么婚丧嫁娶呀,读书改命呀,总有人要找他算一算。

  为寻常百姓算命已经被传为神迹,从无一次失算,但令他名声大振的还是几次大单子。

  城南大户沈家的爱女订了门远嫁的亲,请齐先生上门算卦。相传,那日天空乌云大作,齐先生在沈家门口打了半个时辰的罗盘,上门告诉沈老爷,这门亲事结不得,两年内必有噩耗。沈家人将信将疑,便用了些借口将婚期拖了拖。岂知还未出一年,未婚的新郎在大烟馆里暴毙而亡,沈老爷亲自上了齐先生的算命摊子,携家带口跪在小小的铺子感谢这一卦。

  类似的几卦让齐心更加名声大噪,宣城人对他深信不疑。

  表小姐却对这些怪力乱神、故弄玄虚的东西完全不相信。她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看戏般看着这位神算。

  齐心又拨了一次罗盘,这次有一长条红色的玉块在罗盘中骨碌碌地转,转着转着,停在了一个方向。陆老爷起身一瞧,尖的那一头恰好指着表小姐坐着的方向。

  “许是错了呢……”夫人有些紧张,咬着牙让几个女儿都站了起来,又将表小姐拉扯起来,让她们打乱了顺序站成一排。

  “我这几个女儿个个都是大家闺秀,都是顶好的模样和性格,能嫁贵人的几率自然比这个野丫头大些。先生你再好好瞧瞧呀!”夫人热切地将女儿们推搡着。

  表小姐哭笑不得,原来竟是这么一桩公案,她不屑地瞅了一眼夫人,冷笑道:“夫人说得太对了,我这个野丫头自然上不了台面,何必把我叫来衬托这几个天仙一样的姐姐呢?”

  夫人气得发抖,还想说什么,却被齐心打断了。

  “夫人稍安勿躁,府里冲天的贵气究竟是哪位小姐身上的,一测便知。”齐心不慌不忙地开始拨弄罗盘,众人都屏气瞧着那红玉打转。

  转了好几圈,红玉指向了表小姐。

  瞧着夫人不服气的模样,表小姐主动踏出姐妹们的包围,左走两步,右走两步。奇就奇在,无论表小姐朝哪里走动,那块红玉都会不依不饶地跟着她的方位转动,死死指着她的方位。

  齐心收了罗盘,深深作揖道:“齐某今日已为老爷算了一卦天机,就望老爷好好把握这冲天贵气。定要好好供养表小姐,贵气才能长久。”

  神算子潇洒地转身告别,虽穿着西洋服装,却颇像个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。表小姐望着他的背影,鬼使神差喊了一声:“齐先生,多谢!”

  齐心并未回头,只是抬起手来摆了摆,大笑两声道:“不必言谢,天机如此,小姐珍重!”

  表小姐盈盈笑了,转过头来对着黑了脸的夫人和几个表姐妹,轻轻道了声“告辞”,便风风火火回房去了。

  小厮乐不可支,一路都在念叨,“表小姐你受了这么多委屈,终于要翻身儿啦!”

  他又说:“你可不知道,齐先生踏进府里来说有股子冲天贵气,那齐先生是什么人呀,那可是宣城的神仙!老爷和夫人当场就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来,把正院儿里头那几位小姐都齐齐叫过去。”

  “齐先生那块罗盘转来转去都是不成,齐先生偏说这几位小姐都不是贵气冲天那位。老爷这才叫小的来请表小姐,您可不知道,夫人的脸‘唰’一下就绿了……”

  表小姐听着小厮叽里呱啦说着,只是轻轻笑了笑,回到了一方偏院,站在轻微的雨幕中瞧天空。

  偏院与正院隔着一道狭长的走廊,平日她与陆府上下的人没什么来往,进出也是走偏院的小门儿,反而乐得清静。

 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,便打发了小厮,独自撑着油纸伞走向了偏院的小门。开了门,果然瞧见了一个颀长的身影,正淋着微濛细雨,雨丝轻轻覆在他的发丝和眼镜上。

  表小姐走出门去,自顾自收了伞,也同他一起淋起雨来。轻快凉爽间,他笑了,“表小姐,你可让本少爷等得好苦啊。”

  表小姐这是头一回这样近地瞧这位宣城的神算子,白净的一张脸干干净净,此时正挂着笑,如日光熹微时的一抹暖阳,让她心中温热起来。

  她将右手伸出来,摊开掌心,里头正正当当躺着一枚铜钱,她轻轻叹了口气,“谢谢先生,你真是个良善之人。握手的时候你将它放进我手心,我便猜到了,这不是普通的铜钱,罗盘里的红玉会随着它转。”

  表小姐侧过头去瞧了一眼破败的侧面,蓦然转过头来莞尔一笑,丝毫没有忸怩神色,笑得明亮大方,“先生是怎么知晓我寄人篱下,处处受人欺负,跑到府里来编这么大的谎呢?”

  齐先生接过铜钱放进胸口衣衫,轻轻接过了表小姐手中收起的油纸伞,将它打开覆在二人上方,声音却如清泉泠泠,“表小姐不必多想,我算得并没有错,你确实会嫁给一个贵人。欺负你的夫人和小姐,都会羡慕你,巴结你,你会过得很好。”

  “我不信命。”表小姐仰头直视他的目光,眼神里不像是这个十七岁的少女会有的坚毅,“虽然我很感谢你,但是,我不信人真的有天命一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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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可知,我从小跟着师父算卦,从未失算过?”齐心笑了,虽故作深沉,满脸却是少年人的明媚。

  表小姐也笑,她眸子清亮,整日在家中读书看报,没经受那些繁文缛节的教诲,她的思想也新潮得很,“我不觉得女人要靠嫁人来改变以后的命运。”

  齐心心中讶异了片刻,随后饶有兴致地问:“你倒是特别,那你说说,如果过阵子有个富贵滔天的人来提亲,你嫁是不嫁?”

  “这个贵人是你吗?”表小姐眨了眨眼睛,笑得狡黠。

  齐心手一抖,惊慌之下后退了半步,伞也抖了两下,雨滴顺着伞面滴在了他的肩上,好不狼狈。

  表小姐不依不饶,凑上来继续打趣他,颇具玩味道:“嗯……如果这个贵人是齐先生,我倒是可以考虑嫁一嫁,旁人就算了。”

  齐心虽是名扬宣城的大人物,褪去这光环,却也不过是个弱冠的少年郎,此刻脸已经烧红到了脖子根儿,手里胡乱捏住了拐杖,一脸的惊慌失措。

  表小姐嬉笑了两声,“好啦好啦,逗你的。”

  随后她才正色道:“我只是想让先生明白,我若是要嫁一个人,与他是否滔天富贵无关。若是喜欢他,便是富贵也嫁,穷困也嫁。若是不喜欢,任他天王老子来提亲,也不嫁。”

  说罢,她径直转身走回了偏门。门“吱呀”一声关上了,只留齐心红着脸站在门口,手中还捏着那柄油纸伞。他呆呆地望了望这条狭窄小巷的雨帘,雨下得大了些,打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。他将怀中的铜钱拿出来瞧了瞧,带着心口的温热。

  齐先生长舒了口气,嘴角轻轻笑了笑,撑着油纸伞,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踱步走出了小巷。

  有了齐先生这一卦,陆府上下对表小姐竟像是都转了性子。从前夫人小姐总是克扣她的饭菜、将她的衣服剪成布条、诬陷她偷首饰等等,数不胜数的烦心事。如今倒是清静了许多,甚至要来她这偏院里头走动,被小厮一一拦下。

  说不见就不见面,好大的脸。表小姐自顾自过得爽快,再也不必瞧她们的脸色行事。

  表小姐再见到齐心时,却是个偷偷摸摸去的场合。进步学生们偷摸着聚了会,听着台上的大人物挥斥方遒讲演,说着国政形势。表小姐听得热血澎湃,正值动乱在东南城市里头发生,宣城虽小,却也有一帮年轻人打算参加游行。

  报名的人在前头挤着,表小姐也排上了队。正要签名字时,却陡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,“陆卓然,且慢!”

  表小姐回头,身上的纽扣被挤得掉了一颗,这个拉住她的人不是别人,却是那神算子齐心。

  齐心将她踉跄拉出来,远离了争先恐后报名的人群,在一旁白她一眼道:“你别这么冲动报名呀,得摸清楚形势再决定要不要参加。”

  表小姐不服气,上下打量了他几眼,不屑道:“齐先生,你不是个传统古板的算命先生吗,怎么也会来听这种演讲?”

  针尖对麦芒的模样,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公子哥儿忙出来打圆场,与齐心站成一排赔礼道:“陆小姐别生气,齐先生是我的好友。人的职业不分三六九等,齐先生虽然以算卦为营生,但不影响他的思想是进步的,是新潮的。”

  公子哥儿不是别人,正是表小姐在学堂里认识的同学,姓张,端端正正,高大厚重。表小姐冲着齐心做了个鬼脸笑了,“是我错了,我没想到齐先生一边搞迷信,一边还在进步。”

  齐心的脸抽了抽,黑着脸道:“进步也要讲方法讲理论,这个游行,你不要报名。”

  “哦?”表小姐伸手将齐心手中的拐杖抢了过来,摸着罗盘道,“难道先生你又算出些什么来了?”

  齐心沉下面色,望着前头黑压压一片学生正在报名,只是意味深长道:“收效甚微,徒增危险。”

  果不其然,两日后,报纸上报道了学生游行事件,不仅没掀起什么水花儿,反而抓了一些学生关禁闭。表小姐轻轻叹气,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,不知华夏的天空什么时候能够挥去阴霾,闭上眼睛,却陡然想起齐心那张意味深长的脸。

  他还真是将人间世事看得通透呐。

  正想着,院子的门竟有些吱呀响声,表小姐走过去从缝隙中瞧了瞧,来人正是齐心。

  他手中捧着一册书,还有一柄昏黄的油纸伞,轻轻递给了她。

  “陆卓然,你要是真想进步呀,还得多看些书。”他这话有些找打的意味,表小姐接过了那本书,却蓦然抬起头来,眼中瞬间水雾迷蒙。

  “别哭别哭,叫人看见成何体统。”齐心发出“咳咳”两声,又将油纸伞还给她,和煦地温声笑道,“其实梁先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,他是伟大的思想斗士,如今虽然他殒命了,书也四处被禁,但我想,你应该会喜欢的。”

  梁先生曾在表小姐上学的学堂里头教习过一月有余,表小姐也曾有幸聆听教导。谁知先生一朝被奸人残害于上海,书也再难寻到。师恩难忘,表小姐紧紧捏着那本难得的书,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。

  齐心哪里见过这样要强的表小姐哭了出来,慌了神却又咳了两声道:“眼泪浸湿了书,可没有第二本送给你了。”

  他转身走了,那一天表小姐朦胧的泪眼中满满都是那个颀长又模糊的身影,她瞧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小巷,心中竟头一次觉得世间广阔,她似乎口是心非地有了一个知己。

  表小姐日日看书,心中却乱了神。只要一闭眼,就能想起那个芝兰玉树的身影。他很端庄,在她面前却是一副孩童般的模样,时而故作深沉,时而又慌乱狼狈。每每想起他,表小姐总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。

  这日正胡思乱想着,小厮又慌慌张张跑进来,说是有贵人来提亲了。

  “什么样的贵人?”表小姐的心扑通扑通像是快蹦到了嗓子眼儿,她自己惊讶地发现,听见“提亲”二字,脑子里浮现的竟满是那个算命的齐心。

  “是宣城再不能更贵重的一位少爷,老爷是万分惊喜呀,您去了前厅就知晓了!”小厮满脸堆着笑容催促。

  表小姐的手慌乱地将衣角按平整,又将额前的发丝慎重地拢了拢。想起那日雨天,大门口儿的玩笑话,她的心又开始小鹿乱跳。

  宣城贵重的人,他是宣城的活神仙,再贵重不过了。

  难道是他,难道自己一语成谶,真的是他?

  父母双亡我在舅舅家受尽冷眼,17岁时算命先生一卦让全家另眼待我

  穿过狭长的走廊,近了,越来越近了。表小姐踏进厅堂,提亲的客人一身挺拔西装,头发梳得油光锃亮。

  掉过头来,却不是他。

  是他的好友,学堂的同学,张生。

  表小姐的心骤然冷到了极点,她木然朝前走了几步,捏着衣角的手也垂了下来,像是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,瘫坐在凳子上。

  “张将军家的少爷真是贵气滔天,一表人才……”陆老爷笑得开怀,推杯换盏间,张生颇为豪气,举起酒杯对陆老爷道:“晚辈早听说,齐先生算了一卦,陆小姐天生贵气,需要嫁个贵人,晚辈不才,自认为在宣城,张家不算差。”

  陆老爷附和着,气氛一片欢快间,表小姐突然站起身来,一脸的不领情,“舅舅,既然我这卦是齐先生算的,那这回也得请齐先生来算一算,张少爷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‘贵人’”。

  “陆卓然,你……”张少爷怒上脸颊,有些咬牙切齿。

  气氛尴尬,陆老爷只得打圆场,说是明日就将齐先生请来再算一算。

  日落之后,天色暗沉下来,待天完全黑了,竟下起雨来。表小姐穿着一身黑衣长裤,戴了顶帽子偷偷出了门。她不敢打伞引人耳目,便只能淋着雨在街巷上走。

  雨越下越大,淋得她头昏脑涨。终于淋到了齐心那一方算命的铺子门口,她还未推门的时候听见了里头有人在说话。

  凑耳一听,却是她那来提亲的张同学。

  声音模模糊糊的,她只听见张同学说:“明天陆家要找你去算,你就顺水推舟说我是她的贵人。等事成之后,我娶了她过门,一定给你一大笔好处。”

  表小姐心中一惊,万般希望门里的齐心说出些什么话来狠狠拒绝这个无耻之徒。

  但他没有,良久,他只是温顺道:“好。”

  表小姐心一疼,颤抖着手站在门口,咬紧了唇齿,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。

  很快,张生推门走了,并未发现躲在一旁的她。

  表小姐站在门口望着屋里,灯火昏黄,齐心自顾自拿出了一坛酒,倒进了杯子里头,木然地坐在桌前喝酒。

  表小姐更加痛彻心扉,她忍不住推门进去,一张小脸挂满泪痕,委屈地控诉这个没心没肺的男子,“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品酒!”

  齐心吓了一跳,抬起头来,表小姐才瞧见他脸上那抹无所遁形的苦涩。

  他陡然看见了淋得浑身是雨,头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的表小姐,手忙脚乱站起来,念念叨叨着自己床上的被子取出来,像裹粽子般将她死死裹起来,一脸的慌乱,埋怨道:“下这么大雨为什么不打伞?”

  表小姐冷得直哆嗦,却噗嗤一声笑了,“齐心,你知道什么叫关心则乱吗?”

  齐心的脸色沉了下来,咬着牙,良久才道:“我不能瞒你,君子坦荡荡,我承认我对你动了心。所以明天过后你订了亲,我不会再纠缠你了。”

  “你没有纠缠过我!你什么时候来纠缠我了?”表小姐气不打一处来,“我天天盼着你来见我,你哪日来了?”

  齐心惊慌,“你……你不要说笑。你不是和张少爷情投意合,两情相悦吗?”

  表小姐聪慧,突然想起来什么,咬牙切齿道:“那个张少爷跟你说的?”

  齐心讳莫如深点点头,仔细回想,娓娓道来:“张少爷起先找我说,学堂里头有一个同他情投意合的女子,可惜这位小姐是陆府养在家里的表小姐,从小家破人亡,在陆府不受待见。他怕他这样的身份去陆府提亲,难娶到这个身份卑微的表小姐,这才来找我,让我给她算一卦,给她一个滔天贵气的身份。

  “我本来不愿接这种差事,但无奈张少爷算是我的一个朋友。他软磨硬泡之下,我跟着他去了几次进步学生会议,见到了你。”齐心叹了口气,眼神中满是怜惜,“你喜爱读书,满腹的抱负,想法新潮,实在是很难得。我也怜惜你身处在陆府这样迂腐的囹圄,便也生了恻隐之心,想帮你一把,至少让你在府中过得好一些。”

  他伸手举杯,喝了口酒。

  表小姐明亮的眼睛像小鹿般看着他,“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?”

  未下肚的酒差点喷出来,齐心顺了顺气将酒咽了下去,满口的辛辣。他涨红脸道,“天机……天机不可泄露。”

  表小姐白他一眼,气鼓鼓道:“那我那天跟他说话的态度,你还看不出来我们根本没有感情吗?”

  齐心仰头长叹,“我没有经验,是真的看不出来呀……”

  表小姐摇头叹惋,“完了完了,你这神算的名号,要栽我手里了。”

  说罢,她连着开始咳嗽,冻得呲牙。

  “齐心,我冷。”表小姐整个人都在被子里,委屈巴巴的。

  齐心走上前去,双臂紧紧抱了抱被子,将通红的脸侧在一旁,拙劣地问:“这样可会热乎一些?”

  他的耳朵离她很近很近,她凑近了他的耳畔,小声细语道:“明天,明天你来,就跟他们说,张少爷不是我的贵人。”

  齐心点点头。

  她又小声说:“我只能嫁给你,别人我不嫁。”

  一瞬间血脉偾张,齐心不知是因喝了酒,还是因这句话,只觉得浑身发颤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他只得镇定了神情,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

  待雨停了,他将她送了回去。一路的清明星光十分漂亮,她如同西洋女子一般大胆地牵住了他的手,蹦蹦跳跳。

  表小姐睡得极好,梦中是满是美丽的星光,自由的小巷,月下是两个人摇曳拖长的影子,如此亲近,如此甜蜜。

  第二日,齐心和张家人都来了。

  她满怀期待地坐在一旁,等着齐心转动罗盘,宣判张少爷不是她的贵人,推掉这门婚事。

  齐心闭上眼睛,开始转起了罗盘,嘴里念念有词,颇有一番模样。

  他睁开眼睛,空气缄默。

  他艰难地缓缓开口,声音艰涩,“是,是他。”

  表小姐以为自己听错了,死死捏着衣角又听了一遍。

  “没错,表小姐命中注定该嫁的贵人,就是张少爷。”他面无表情地说完,转身便抓着拐杖走。

  “齐心,你说什么!”表小姐带着哭腔喊了出来,她站起来要追上去。

  但他没有回头,脚步飞快,她在身后被几个丫鬟仆人拽住。张少爷一把将她的胳膊捏住,笑道:“这回你可放心了?神算齐心说的话,那还能有假?”

  她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,眼泪簌簌而下。

  宣城的冬天很冷,这一年冬天发生了两件大事,人们唏嘘不已。

  一是神算齐心失踪了,在那日为陆家的表小姐算了贵人一卦以后,便再也没有人瞧见过他的踪迹。

  表小姐曾经悄悄去那间算卦铺子里面找过他,门孤零零地锁着,门外只剩下几个木招牌,上头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写着“生男生女不算”“生老病死不算”“家长里短不算”等等奇怪的规矩。

  另一方牌匾,“神算齐心”四个大字,却像是被什么人砸了下来,歪斜着背扔在地上。

  门没有锁,她走进门去,那天晚上那壶酒还在,其余的却是空无一物。

  表小姐也曾找上张少爷,在学堂里冷冷问他,是不是他陷害齐心。

  张少爷一头雾水,更一脸的委屈,声明自己坦坦荡荡,更何况齐心是他的朋友。

  一时间,没有任何线索。她寻遍了整个宣城,都没有人知道这位独来独往的神算齐心,究竟是何下落。大雪落了下来,东南城市的仗也打了起来,人们每日处在对战争的惊恐之中,人人自危,也没有人在乎算卦一事。

  久而久之,宣城似乎从来没有那么一个神算存在过。

  齐心被所有人彻彻底底地忘记了。

  只除了陆家的表小姐。

  父母双亡我在舅舅家受尽冷眼,17岁时算命先生一卦让全家另眼待我

  这第二件事,就是驻扎宣城的张将军家要办喜事。

  表小姐的婚期定在了年关之后,正是一年到头难得热闹的几天。人们暂时忘却了战争带来的恐慌,热热闹闹地过年。

  大雪茫茫,全城四处都是漂亮璀璨的烟花,表小姐一个人踱步出去,走着走着又来到了那间算卦铺子。她在这被人遗忘的地方站了好久好久,脸上的泪冰冰凉凉。

  许久,她才离去。

  她没有发现雪地上另外一个人浅浅的脚印。

  有一个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,静默地跟在她的身后,小心翼翼捏着自己的拐杖,将她安全护送回去,然后站在巷子口看着全城的烟花,发了一夜的呆。

  她狭窄的偏院门口放了一封信,她第二日睡醒才瞧见。

  字迹是歪歪扭扭不知谁写的,写的却触目惊心。放信的人说,齐心去了上海参军,如今已经战死了,托战友千里迢迢回来给表小姐传个信。

  让她勿念。

  一个身影躲在远处,看着她取走了信,又听见了院墙之内隐隐约约的啜泣声,这才长舒一口气,咬着牙离开了。

  她大婚那日,他终究没忍心去看。宣城想必是锣鼓喧天,一片喜庆。齐心手中握着拐杖,将帽檐压低,坐在绿皮火车上,听着车厢与铁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,内心的所有波澜汹涌都在此刻倏忽归于平静。

  他闭上眼睛,他是天下第一的神算,他能预算到她的余生。她会是美丽尊贵的张太太,平安而幸福地过这一生。

  只是心好疼啊,好疼好疼。

  没人知晓那个星光漫天的夜,他回到了屋子,却看见了离开多年的师父。

  师父说了,南方战事吃紧,需要他们师徒俩去给大人物们出谋划策。

  师父还说了,五岁开始培养他神算之名,就是为了这一天。这一天去斡旋于战事之间,老军阀们都信天命,信卦,他得去帮助大人们推翻迂腐,建立新的秩序。

  他的神算之名早已传了很远,其实从小到大,他算的不是卦,是人心。

  他去上海,去南京,去北平,去东北,处处都是刀口舔血。

  “你难道还有何羁绊?”他跪在师父面前,听着长须的师父厉声责问。

  “五岁起你便知道你的使命,我问你,你难道为这红尘俗世动了心?”

  他不敢抬头,只是想起了她的嗔怪,她打湿的碎发,她的泪水。

  “没有。”他闭上眼睛,声音嘶哑发颤。

  “那即日便出发吧。”

  他重重磕头,将脑门磕得生疼。

  他以为,那天陆府上算最后一卦,便是绝情之极,他伤她如此之深,便不再奢求还会再见她一面。

  他只是不知自己像中毒一样,毒入五脏六腑,如此之深。他知道了张少爷年关的婚期,只想来看她最后一眼,就最后一眼,告诉她,齐心这个人死了,让她彻底死心。

  火车开往北平,他将帽子提在手中,踏上了这片染血的土地。无数的人在尔虞我诈,他算计人心,搬弄是非,一个不慎,便是刀山火海。

  他住在一个小胡同,每每穿着一身英挺西装出门,手中捏着拐杖,一副西方人做派。他独来独往,不与邻居相熟,这日却瞧见邻居里头有个穿着西式洋裙的年轻小姐,头发卷得恰到好处,自是一股风流。

  他看迷了眼睛,那位小姐的模样竟与表小姐那般相似。

  他摇摇头,拐出去踏上了老爷车,赴他的刀山火海。

  鸿门宴上,觥筹交错间,他又瞧见了那一抹洋裙,白色的花纹一圈一圈如涟漪般荡漾,她抹着大红的唇,将一杯酒灌进了一位大人物的杯子里头。

  她走近了,走近对他笑,“先生,要跳支舞吗?”

  竟然真的是她!世上再没有同她如此相像的人,是本该在宣城当张太太的她!

  齐心忍住心中的万千波澜,不动声色地站起来,接过她的手时,身体仍旧止不住地颤抖。

  她笑靥如花地在音乐中与他跳了起来,旖旎春光中,她凑近了他的耳畔,小声道:“等会儿一起跑啊。”

  她拉着他离酒店的落地窗越来越近,咫尺之间,爆炸声轰然响起,她伸手捂住他的耳朵,同他齐齐从玻璃中逃出生天。他下意识伸手护住她,胳膊被碎片划伤,血丝丝往外渗。

  早已备好的老爷车来了,二人跳上车,司机夸赞陆小姐,一接头便做成了大事儿。

  他死死抓着表小姐的手不肯松开,直到回到了小胡同,关上了门窗,她为他包扎伤口,他红着眼睛咬牙道: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?”

  “我逃婚了。”陆卓然抬起头,盈盈一笑,坦然道,“我说过,我只能嫁给你,别人就是天王老子,我也不嫁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齐心长叹一口气,千万万算,算不到她这样胆大通天。

  “啧啧,”陆卓然系好了纱布,又消了次毒,摇头喟叹道:“亏某人是神算子,你走了以后张家修缮了陆府附近一带的街巷,偏院门那条巷子早就不允许通行了。”

  她伸出手指,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,“你呀,竟敢在张将军禁行的地方进来送信,我倒是想知道你信里头说的哪个不要命的战友敢这样胆大包天。”

  “可我明明听见你因为我的死讯哭得很伤心……”齐心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又失算了。”

  “我一看就知道是你送来的信,我哭是因为,难为你这个负心汉,还知道回来看我!”陆卓然伸手捶上了他的胸口,本是责怪,却哽咽了声音,“那天大早好安静,我怕你走了,一直竖起耳朵听,听见了脚步声我就什么都没收拾,带了些私房钱就跟着你走了。我带的钱刚够买一张火车票,那么长的车程,没钱买吃的,可饿死我了……”

  她还在哭诉,“可饿死我了……”

  齐心一把将她揽进怀中,闭上眼,眼角满是湿润。

  战争结束后,齐心的两只眼睛受了伤,起初看东西模糊,再后来完全看不清了。

  但有个姑娘对他不离不弃,她是一个胆子很大的女学生,当过卧底,也做过杀手。战后,北平成了北京,她留在这里做了老师,齐先生依旧在胡同里头支了个算卦的摊子。

  那时她依旧风华,他却已双目失明,连常年隐蔽的腿疾也日益严重。人人都在暗地里说,他配不上她。

  但陆小姐丝毫不畏惧,将说闲话的人通通骂走。

  她带上他坐了一次绿皮火车,回了一趟遥远的宣城。

  张少爷依旧是通天的贵胄,冷眼瞧着这两位神仙眷侣。陆府将表小姐视为家门败笔,决计不肯再见她一面。

  陆小姐却牵着失明的齐心,走过宣城的每一条街巷。在城西一处偏僻吵嚷的狭窄街巷上,陆小姐捏紧了他的手,将头倚靠在他身上,掉着泪道:“你知道我何时第一次见你吗?”

  “不是你来陆府算卦的时候。”

  “是更早,是好多年前,那年闹饥荒,我富贵的舅舅不愿意接济我们,我娘活活病死在这里。”陆卓然闭上眼睛,想起那时的画面。

  父母双亡,小小的她坐在昏黄的灯下读书,家中虽贫困,母亲却坚持送她上学堂。唯一的亲人便是舅舅,那时舅舅来了,正在这一方小破屋中商议,将她卖去哪里。

  她只是静静地看书,陡然听见门口响动。一老一小两个算命人路过,小小的卦师动了恻隐之心,指着小小的她,故作深沉道:“送这个姑娘去读书,往后会成为你家的贵人。”

  舅舅一瞧,老卦师也摸着胡子点点头,正是宣城有名的神算。算卦的人走了,陆家对这些最是看重,忙将她抱回去收养,虽然上下待她并不好,但终究没让她饿死在冰天雪地。

  “后来你名声渐渐大了,我才知道,那年给我算卦的人,就是神算齐心。”

  “我这一生,与你纠缠不清,早有渊源。我要回宣城来,告诉所有人,我嫁给你,嫁的就是我的贵人。”

  婚礼办得简单,却有无数的宣城人来参加。许多人指着瞎眼的新郎,告诉自己的儿女孙子,这是曾经名动一时的神算齐心。

  他的卦,终究是应验了。

  年纪大了的时候,儿女也有了一双。齐心已经多年看不见了,只是有一日,儿子进来告诉他,北京有医院可以治他的眼睛,让他重回光明。

  在黑暗中半辈子的齐心老泪纵横,他已有太久没有见过他爱妻的模样。

  从手术室出来住了好久的院,直到纱布完全揭下来的那一天,他终于看见了自己的爱妻,那个记忆中笑靥飞扬的表小姐。

  只是,她躺在病床上,一双眼睛蒙着纱布,全身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。

  她变得老了许多,脸上也爬满了皱纹,头发也白了许多。青春不在,可他终究能见到她最后的模样——

  儿子说,母亲一定要全家人瞒着他,将自己的眼睛献给他。

  还说,母亲的病已有许久,但每日笑盈盈的,不肯让他知晓。

  齐心呆呆地望着她,在病床前守了一个月,终究送走了她。

  他又没算到。

  他用着她的眼睛去看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,如今算命摊子改成了象棋摊子,总有一群老人来同他一起下棋。

  孙儿们蹦蹦跳跳,环绕身侧,总喜欢让爷爷掏出奶奶年轻时的照片瞧。他却不肯,他的照片宝贝得很,总是小心翼翼从心口的位置掏出张黑白照片来,那是已白发苍苍的陆小姐,是她人生在世最后一张照片。

  孩子也说:“爷爷,你以前真的是神算子吗?你真的什么都能算到吗?”

  他闭上眼,将照片捂在心口,轻轻地笑。

  你啊你,穷尽一生,算不到的变数,总是你。(作品名:《神算齐心》,作者:苏子澈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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