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人对于鬼神,似乎是也信也不信。
跟殷商一样,周人也有祭祀和占卜,而且很重要。但凡国有大事,包括诸侯和大夫有大事,比如打仗、结盟、婚配、立储,都要占卜,也要祭祀。这两件事,目的并不相同。占卜是问,祭祀是求。或者说,占卜是向鬼神请求指示,判断凶吉;祭祀则是向鬼神汇报工作,祈求福佑。分工不同,重要性则如一。
请参看童书业《春秋史》。
因此,从天子到诸侯,王室和公室里都有负责跟鬼神打交道的专职人员,分别叫祝、宗、卜、史,他们的首长则叫太祝、太宗、卜正、太史。祝的任务是代表祭祀者向鬼神致辞,因此特别要知道鬼神的故事和脾气。宗的任务是管理祭祀的程序,以及祭祀的场所和器物。也就是说,祝和宗,是负责祭祀的。
负责占卜的,则是卜和史。卜,又分两种。一种是用龟甲,也叫“龟”或“卜”。另一种是用蓍草,叫“筮”。记录筮法的书,就叫《周易》。龟和筮,可能由两个人分别负责,也可能由一个人包干。占卜的结果,由史记录在案。当然,史不但敬鬼神,更要管人事。后来,就变成专业历史学家。
请参看张荫麟《中国史纲》。
总之这些人,都是当时的高级知识分子和专业人才,也是王侯们的智囊团。
但,智囊而已。
事实上,祝宗卜史,都是技术官僚,是事务官而非政务官,更不是政治家。因此他们的意见,往往只是“参考消息”。王侯们则也许听也许不听,可能听可能不听。如果占卜的结果不能让他们满意,还会要求重来。
比如晋献公。
晋献公的故事前面已经讲过,他是因为宠爱骊姬而跟申生、重耳、夷吾三个儿子都翻脸的。他想立骊姬为君夫人(国君正妻),照例要占卜。先用龟甲,结果是不吉。再用蓍草,结果是吉。卜人说,筮短龟长。龟是动物,蓍草是植物。动物比植物更有灵性,所以龟卜的征兆更靠谱。献公根本不听。
]事见《左传·僖公四年》。但立骊姬为君夫人,不在此年。
事实上周人的占卜,往往只是一种仪式,或者心理暗示。拿主意,恐怕并不真靠这个。公元前525年,吴伐楚。楚国的令尹占卜战争的结果,不吉。楚军司马公子鲂(读如房)说,我们地处长江上游,怎么会不吉利?再说了,占卜战争,惯例是司马发表命辞。我要求重来。
于是重来。
公子鲂便对鬼神发表命辞:鲂率领亲兵以必死的决心打头阵,楚国国军跟着上去,希望大获全胜,行吗?
征兆是:吉。
于是公子鲂带兵冲锋陷阵,果然战死。楚军也果然胜利,还缴获了吴国一条大船。这条大船是那样的重要,以至于公子光(也就是后来的吴王阖闾,夫差的父亲)拼死拼活也要把它夺回去。
事见《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。
史书没有记载负责本次占卜的人是谁,可见其人并不重要。实际上,只有那些被视为预言家的,才可能载入史册,比如预测到秦穆公必定活捉晋惠公的秦卜徒父。至于那些屡屡言中的“名卜”,则更会名垂青史。
事见《左传·僖公十五年》。
比如卜偃。
卜偃是晋国的卜官。他最牛的预言,是毕万的后代非比寻常。毕万原本是晋献公的车右。因为有功,被封在魏,升级为大夫。卜偃马上说:万,是大数;魏(通巍),是大名。初次封赏就如此崇高,这是上天在暗示了!天子的子民,叫“兆民”。诸侯的子民,叫“万民”。毕万的子孙,将被万民拥戴啊!
事见《左传·闵公元年》。
这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而且也没有错。毕万的子孙,后来不但成为诸侯,还成为国王。他们的国家,就叫“魏”。
牛!这样的预言,实在是牛。所以卜偃的身影,便频繁出现在《左传》。
还有裨竃(读如皮灶)。
裨竃是郑国的预言家,曾经成功地预测了周灵王、楚康王和晋平公的死亡,以及陈国的复国和灭亡。他甚至能说出准确的时间,比如晋平公将死在七月戊子,陈国将在五年后复封,然后再过五十二年彻底灭亡。依据,则主要是星相学的。看来此人懂天文,通五行,还会巫术。因此,公元前525年,他在预言了宋、卫、陈、郑四国的火灾后,便告诉郑国大政治家子产,他有办法消灾。
子产却不理他。
第二年五月,裨竃的预言兑现,宋、卫、陈、郑,果然在同一天发生火灾。
裨竃便对子产说:不听我的,还会着火。
子产还是不听。
有趣的是,火灾也没再发生。
裨竃事迹见《左传》之襄公二十八年、三十年,昭公九年、十年、十七年、十八年。
这就说不清裨竃是灵还是不灵。但这并不要紧,重要的是子产的一段话。正是这段话,让我们对周人甚至华夏民族的鬼神观念,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。
那么,子产说了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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